第四十七回 秦玉珠倾诉女儿心 张世杰缘定凤竹林

在龙门崮回日照城的大道上，两匹健壮的枣红马一前一后，缓缓前行。

智信牵着一匹马，马上坐着秦玉珠的丫环小梅，走在前面。

张世杰骑着后面的一匹马，护着横坐在马背上还没恢复体力、神情恍惚的秦玉珠。

刚刚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的秦玉珠，精神上再次遭受了沉重的一击——这一切祸事的源头、罪魁，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秦占武。

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，又一次无情地蹂躏摧残着这颗良善、孱弱的心，使她宁愿在深爱的人怀中沉睡不醒，都不愿睁开眼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世界。

“这是到哪里了？”玉珠轻声问道。

“已经到了南湖镇了……这是我们一年前走过的路。再往前，过了马河桥，就到了日照城边上了。”世杰答道。

“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？我觉得头晕……”玉珠说道。

“好的，前面有片林子，叫凤竹林，我们到那里歇一歇。”世杰说道。

玉珠点了点头，憔悴的脸上挂着几缕伤心的泪痕……

智信见世杰在凤竹林边上停下了马，也停住了脚步。

他知道这两位饱受苦难的同路人有话要说，便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们。

世杰扶着玉珠下了马，坐在了林子边上的石凳上。

“世杰，你早就知道是我哥在害你们吗？”玉珠问道。

“我们在石沟崖遇袭，传伟哥料想到是占武哥在使坏，只不过没有声张……”世杰说道。

“那你们为什么不来秦府讨个说法？”

“传伟哥讲究与人为善，担心把事说破，伤了和气，不好相处。”世杰摇着头说道。

“那你为什么还来救我？”玉珠质问道。

“你出事的时候，我还在王家滩。是你父亲和占武哥找了传伟哥，求他上光明寺找智信哥帮忙。义禄哥又让他父亲把我从王家滩召回来，协助智信上龙门崮去求丁一山放人……”

“我父亲和我哥去虎威镖局，求人家徐传伟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玉珠摇了摇头，感觉有点不可思议，“下黑手害人家，家里出了事又去求人家帮忙，他们也真能做得出来……”

“这不都是为了救你，才急了眼，顾不上脸面了嘛……”

世杰说着，将一块煎饼沾了沾水，递给玉珠，“来，多少吃点东西，垫一垫……一会儿让智信哥和小梅看着你，我去前面南湖集上给你买些热的。今天是初三，南湖镇是大集。”

玉珠又摇了摇头，“不用了，我吃不下……我们就在这‘凤竹林’说说话吧……其实，我不想回家了。”

世杰一愣！赶忙问道：

“咋啦？出了这么大的事，家里人都快急死了！现在死里逃生，你又不想回家了？”

玉珠叹了口气，喃喃自语道：

“我爹开大烟馆害人，我哥花钱雇土匪害人，又害自己的亲妹妹被土匪绑票，还害死了他的心腹家丁孙喜……你说，我回去干啥？”

“我觉得，通过这次土匪绑票的事，占武哥已经大彻大悟。今后，不会再鬼迷心窍了……”

玉珠摇了摇头，“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。我不相信他能洗心革面、重新做人……”

世杰赶紧摆了摆手，“你也别这样说。其实，真正追根溯源，造成今天的状况，我们两个也有份……”

玉珠心里猛一激灵！疑惑地望着世杰，“你说啥？”

世杰笑了笑，“你想想，要不是咱们悄悄毁了他的三车烟土，他就不会歇斯底里地报复；当然就不会和土匪产生瓜葛，也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不幸事件……对不对？”

“毁鸦片是为了良知，是为他们积德行善，那是正义的。雇土匪害人，那是黑了心报复别人，是丧尽天良……这能一样吗？”

“这些就先不要想了，等回到家看看就明白了。再说，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家了，等成了家，来往就少了，眼不见为净……”

“成家？和那个浪荡公子成家吗？”玉珠沉下脸来问道。

“你别拿老眼光瞅人，把义喜看扁了。这次到济南送盐，我一直在观察他的言行举止，他现在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——不务正业、游手好闲。我觉得，他现在已经开始懂事了……”世杰介绍说道。

玉珠摇了摇头，眼神里显得心灰意冷，“就算是这样，现在也晚了……”

世杰心里一沉，赶紧问道：“什么意思？为啥晚了？”

“也许，这辈子，我和他根本就没有缘分……被土匪绑票的女人，人家都会嫌弃的……”

“哎！不会的。义喜可能还不知道你被绑票的事，可王老爷为解救你那是操碎了心。而且，这次能救你出虎口，最核心、最重要的人，是义禄哥……要不是他亲自探查万花楼和河山镇的普照寺，了解到朱三和麻天雷的行踪，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哪里？想哭都没眼泪……他们绝不会嫌弃你。”

玉珠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，缓缓说道：

“不是这样的……就算现在能过得去，日后的闲言碎语，也会让他们抬不起头来。久而久之，必生事端……我不想去牵累人家、辱没人家的门风。”

世杰心里一沉！突然觉得玉珠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。

他满腹狐疑地问道：
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玉珠没有立即回答世杰的问话，而是闭上眼睛，开始想自己的心事……她感觉竹林起风了，大片的凤竹在沙沙作响。

过了一会儿，玉珠突然睁开眼睛，望着左右摇曳的竹林，心事重重地说道：

“听说，离这里不远的会稽山上，有座尼姑庵……青灯相伴，清静无为，远离世间……那该多好啊？”

世杰一愣！疑惑地说道：

“拜佛就上五莲山，还愿可以进光明寺。尼姑庵有什么特别的？……你说这话，不会是想着出家当尼姑吧？”

玉珠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，缓缓说道：

“遁入佛门，一了百了……”

世杰大吃一惊！立刻沉下脸来吼道：

“大家都拼着性命来救你。你可好，想着出家当尼姑……把你救出土匪窝，然后再把你送进尼姑庵？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……你把我们大家，都当成‘窝囊废’了吧？绝对不行！”

一见世杰变了脸，玉珠心里倒觉得有些慰藉，舒坦了许多。

她闭上双眼又思索了一阵，开口说道：

“不去尼姑庵的话，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什么？”世杰问道。

“除非你张世杰信守诺言……”玉珠挣开眼，望着世杰说道。

世杰一愣！万分疑惑地自语道：

“我信守诺言？”

玉珠瞪着眼说道：

“哎！这么快就忘了？……你不是说，我是你的‘婆娘’吗？这可是所有人都能作证的。”

“哦……那不是为了应付土匪，急中生智胡编的嘛。”

“那我这脸上被人‘啃’了一口，是你干的吧？”

世杰脸红了，难为情地点了点头，“那都是为了把你从土匪手里救出来，才被迫做的……你可别计较啊！”

玉珠一本正经地说道：

“为了救我，你都把命豁出去了，我还能跟你计较什么？但是，你要记住，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，我给你的‘玲珑玉’手镯，一定要保管好，决不能再送给土匪当‘见面礼’了……如果我死了，那就是我留给你的念想，明白吗？”

“好了、好了！不是出家当尼姑，就是要寻死觅活的，这是干啥呀？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！”世杰安慰说道。

玉珠长长地叹了口气，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世杰，开口说道：

“我知道，我跟王义喜的婚约还没解除。你是谦谦君子，不能现在答应我。可我已经下了决心，一定要解除这门婚约，因为我不想牵累别人……等我自由了，我去找你……一定要等着我，行吗？”

世杰被玉珠的直言表白弄得手足无措，小脸红到了耳根子上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。

“那你要是不愿意，你也别为难了，我现在就去尼姑庵……”玉珠继续说道。

世杰被玉珠这一激，方寸更乱，脑子里瞬间成了一团麻，无言以对，只是摇头。

玉珠见世杰一脸无奈的样子，叹了口气，缓缓说道：

“上次送信约你，算是我自作多情。你们也写了首歪诗婉言拒绝了，我不计较……可现在不同了，我是被土匪绑过的人，只有你明白我被‘绑票’的前前后后，只有你清楚我在土匪窝里的处境……其他人打死都不会相信，一个女人能从土匪手里‘完璧归赵’……如果你再嫌弃我，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？”

玉珠这几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，总算把世杰的心理防线给整崩溃了。

“不是我不愿意，你跟义喜确实很般配。他也绝对不会嫌弃你……”世杰嘟囔道。

玉珠立刻摆了摆手，“我跟王义喜的缘分如何，我很清楚；现在出了这样的事，就更明白了。我现在对你的请求，是建立在与他解除婚约的前提下的，你不用担心……懂吗？”

“总觉得，这样有点‘乘人之危’的味道，不咋地道……再说，这门不当、户不对，你爹和你哥也不可能答应啊？”世杰支支吾吾地说道。

世杰说到这里，玉珠已经有些心花怒放。

玉珠猛然一把抓住世杰的手，兴奋地说道：

“我明白……这样，我爹、我哥，还有王伯父那边，由我去说明一切。你什么都不要做，到时候，点点头就行了。不过，你要听从我的安排，行吗？”

世杰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，仿佛在梦里一般。

玉珠这才有了精神，瞬间觉得“苍天有眼”，使自己“因祸得福”。

她拿过煎饼啃了一口，“扶我上马，咱们回家……”

前行不到四里地，就到了马河桥附近。

世杰远远望见桥头上立着两顶轿子，还有一群人在那里晃动，知道这是秦家人已经出城好几里，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了。

“前面可能是你爹和你哥他们，出城来接你了……我下马扶着你走吧？”世杰说道。

“不行！就要这样。”玉珠说道。

“让大家看到我在马上搂着你，多不好看啊……”世杰觉得十分为难。

“就只当是我还没醒过来……让他们看看，到底是谁舍命救我回来的？听我的！”玉珠说道。

世杰没办法，只能左手拽着缰绳、右手挽着玉珠的身体，缓缓前行。

秦怀仁望见不远处的两匹马缓缓走来，觉得这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救回来了，已经流干了的眼泪又瞬间渗出了眼眶……

秦占武带着家丁赶紧迎了上去。

“玉珠！玉珠！”秦占武流着眼泪不停地喊叫着。

玉珠也不吭声，继续闭着双眼，在世杰的臂弯里享受这幸福时刻。

秦怀仁攥着智信的手，已经泣不成声，感激的话根本说不出来……转头望着骑在马上的世杰和玉珠，心里突然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：这怎么就像是天生的一对，这是多么的般配啊？

来到轿子跟前，世杰在马上将玉珠小心翼翼地传给了秦占武。

“快上轿！”秦怀仁冲着秦占武喊道。

“秦叔，玉珠应该没事，缓上一阵就好了，”世杰下了马，将那两张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从怀里掏了出来，“这两张银票，丁一山没收，秦叔您收好……”

秦怀仁立刻伸手挡住了世杰递过来的银票，流着泪说道：

“世杰，这些银子，你必须拿着，就当是我们秦家向你和传伟、虎威镖局赔罪的一点小意思……过两天，我还要亲自上五莲山光明寺，烧香还愿，看望智信师父，感谢佛祖菩萨！”

“世杰，我这当哥的，一直在处心积虑地坑害你们。我已经知道错了，请你原谅我……”秦占武凑上来拉着世杰的手说道。

“占武哥，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，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，你尽管吩咐！”世杰兴奋地说道。

轿子里的玉珠，听着外面这些人的对话，心里感觉到万分的畅快！